断片集,像是让·波德里亚酩酊大醉时的一场大放厥词,又像是他断片后经由深刻反思的克制与冷静。读着亢奋不已,一口饮尽一份威士忌。

“随着身体的不断适应,人们可以承受超量的酒精剂量。这完全像很多年以后,我们也可以宽容地对待某个人一样,其宽容限度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难以置信的。我们已经集体忍受着某种程度的拥挤、感觉上的侵害和超出想象的污染,这对于人类种群以外的某个观察者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1991年-1995的冷记忆,预见性的今日,我们对拥挤、侵害、噪杂的忍受程度近乎无限度增强,人们除了扯高嗓音争论不休,似乎难再有其它哪怕小有代价性的行动。

时代的言语一旦战胜行动,要么成为哑巴,要么做一只能言善辩的乌鸦。

“众多的思想和话语造成了一种消化不良,而有些人却希望从中获得一切—我们则相反,需要多谈谈思想的泛滥、文字的糟践和语言的文本疲惫—不这么做,你将被评价为直觉短缺及话语贫乏之辈。”

终难改贪婪,我分身为白日的哑巴和深夜的乌鸦。任凭思想泛滥,借由酒精抚慰文本的疲惫,以思想之名捍卫文字不受糟践。

你是否也和我有着同样的疑问,思想的集体死亡为什么没有带来社会的崩溃?

“所有那些处于神经疾病发作边缘的社会,它们倒是没有崩溃。所有那些蒙受难以想象的肉体、意识形态和媒体迫害的躯体,它们却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可塑性强力抵抗着。不应该同情我们的脆弱,应该欣赏我们的抵抗力,还要欣赏全社会的抵抗力。”

只是比起正向的抵抗,我们更擅长消灭立场。“如今,任凭化石乱吠,商队不再前进,恐龙的遗迹在我们的记忆中乱吠。如果它们还活着,我们有可能将他们杀绝,然而我们尊重它们的遗迹。对于人类种群亦是如此:我们越是将人类逼到灭绝的边缘,就越是精心地保护人类的遗址。”

不胜酒量,酒精浸入了神经系统,“突然,记忆的血脉像被肢解了。这是幽灵般末梢的反面,在那里,缺失的肢体似乎还能神经质地得到灌溉。而在这里,各种物品都还在场,然而它们不再有神经系统。虽然随处可见,垂手可摸,然而它们不过是一个回忆,就像某个亲人,我们甚至都想不起他的名字。”

集体性的记忆肢解,我们开始拼命寻找在场的证据,聪明的时代发明了一整套签到打卡的机制,然谁都没太在意,思想正在死去,我们开始赞美死者的肉体。

“死者的美丽,就在于它们侧身而卧。不能仰面朝天—这是被消灭和最后的审判的迹象—而侧着身,双腿蜷曲,这是胎儿蜷缩和睡眠的姿态。”

我凝视漫山的思想尸体,高喊波德里亚的名字。

波德里亚给了我回应,他说,“人是一个被夸大的生灵,他给世界带来一种悲怆的夸大。我们应该客观估量一下这种夸大所导致的客观痛苦—那些受苦事物的痛苦,就算不存在,但至少我们是肯定存在的。因此禁欲教育并没有在人类痛苦的回避上起什么作用,倒是在强加给世界的痛苦的回避上占领了顶峰,这种痛苦是我们那夸大和多余的存在所导致的。”

一拳重击,思想被击落在原地,我给死去的思想就地修建一座公墓。

“公墓里,只有人造的花朵。而那些村庄,它们却被压垮在自然的鲜花下,就像昔日的公墓。村庄很像这些昔日的公墓,由于人畜稀少而显得特别荒凉;却又是鲜花满地,在永久的植物盘绕下,变得干净整洁,就像一个治丧的租界。”

手举空杯,来不及消融的冰块抗争在杯底的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