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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捉迷藏

    2025 年 5 月 13 日

    竹篾编织的柜门合拢时,竹料特有的酸涩味突然变得粘稠。我蜷缩在碗柜的下层,膝盖抵着发潮的旧被褥,这些被褥被用来隔放易碎的空置腌菜缸。我正藏在腌菜缸和柜璧的空档处。

    此时耳边响起表弟数数的尾音:"九十七、九十八..."

    山寮的霉斑正在呼吸。

    碗柜旁米缸裂开的漆皮在黑暗中泛起磷光,某些细小的生物在谷粒间游走。我的后背紧贴碗柜内壁,能清晰感觉到木纹在皮肤上拓印年轮。表弟的塑料凉鞋踩过红砖地面的声响,此刻正从东南角的腌菜坛子方向传来。

    "看见你的衣角啦——"拖长的尾音撞在土墙上,激起细小尘埃。表弟总爱耍这种把戏,就像上次他说草丛里有蛇,吓得我踩翻了装满山莓的竹筐。

    呼吸在碗柜里凝结成一团团热气。隔着竹篾缝隙,我看见表弟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细脚伶仃地扫过墙角的农具。他的右手始终插在裤袋里,那里藏着早上父亲从货郎担买的玻璃弹珠。

    柜壁突然震颤起来。

    表弟的脚步声停在米缸旁,我闻到他身上沾染的柚子叶味道。他的影子正在弯腰,手指拂过米缸边缘时,米粒发出细碎的私语。柜门缝隙透进的光忽然扭曲成液态,像有人往记忆里倒入了滚烫的沥青。

    "哐当——"

    腌菜坛子被碰倒的声响惊飞了屋梁的麻雀。表弟的影子倏地缩成团,又慢慢舒展成歪斜的十字。他的凉鞋底粘着碎瓦片,蹭过地面时发出砂纸摩擦的声响。

    霉斑爬上我的脚踝。

    某种湿冷的触须沿着小腿攀援,在膝盖窝结成蛛网。表弟的呼吸声变得时远时近,仿佛有人不断切换着老式收音机的频道。米缸里的米粒开始簌簌流动,像被无形的手翻搅着陈年旧事。

    “不玩了!"表弟突然踢飞脚边的碎瓦,惊起更多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涌。他的影子在土墙上剧烈摇晃,"出来!我要回去看黑猫警长了!"

    屋外的蝉鸣声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的手指陷进旧被褥,棉絮里沉睡的樟脑丸骤然苏醒。表弟的凉鞋声朝着门廊方向远去,碾碎了满地橘色光斑。屋檐的雨水管突然发出呜咽,雨水正从裂缝渗入时空。

    腿上的麻痒已蔓延至腰间。

    想要伸展双腿时,膝盖撞到了上层放着陶碗的隔板。清脆的嗡鸣在柜中漾开,惊醒了某种蛰伏的生物。竹篾缝隙透进的光变成了冷白色,空气里浮动着不属于山寮的辛辣味。

    柜门突然变得沉重。

    我使尽全力,推开柜门,手冲咖啡的醇苦裹着金酒的杜松子香扑面而来。我嘶声深吸了一口气,膝盖还保持着蜷缩时的钝痛,裤脚沾着霉斑。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表弟的聊天框里发来他刚更新了朋友圈的刻意提醒。他抱着满百天的女儿站在宴会厅的正中央,背后葡萄酒酒柜的镜面映出海城铁灰色的天空。山寮被锡土矿车推倒那年拍的照片被他同时设置成了头像和朋友圈背景,画面上那扇蛀空的木门,此刻正倒映在咖酒馆玻璃窗的反光里。

    咖酒馆门前的黄桷树枝桠在身后摇晃。我的左手仍按压着山寮碗柜发霉的木纹,右手却触碰到柯林杯的冰凉。刚给我调好一杯金汤力的酒友正在擦拭雪克杯,山寮的椽子正从天花板裂缝垂下藤蔓。

    手机再次震动。表弟的聊天框弹出一串语音,语音里夹杂着百日女婴的笑声与黑猫警长片头曲的电子变调。我盯着头像里蛀空的木门,突然看清门板上用石头的尖锐边缘刻画的斜线,那分明是此刻南新街的街道坡度。

    我喝完午后的第三杯加烈金汤力。

    柯林杯水珠滑落出山寮的轮廓,我的后颈突然被冰凉液体击中。转头看见空调的冷凝水滴在我的无领T恤上,而二十多年前的那条尘埃翻涌的光柱,落在了南新街老房子的窗户上,穿过黄桷树枝叶炫目闪烁。树下的柏油路面泛起青苔,咖酒馆冷白色门头灯光的灯管里钻出蜉蝣。

    那场捉迷藏仍未结束,我也不可能再被儿时一同长大的表弟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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